《敦煌本紀》解讀:除了莫高窟,敦煌還有什么?
  • 時間:2021-08-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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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來源:掌上蘭州

《敦煌本紀》解讀:除了莫高窟,敦煌還有什么?

  本期為你解讀的這本書,是葉舟的長篇小說《敦煌本紀》,由譯林出版社出版。

  一個面積3.12萬平方公里的內(nèi)陸城市,西向沙漠,三面環(huán)山,位于中國最干旱的地區(qū),卻有著一個寓意“盛大、輝煌”的名字——敦煌。世界四大文明從一千多年前起,在這里交融互鑒,孕育出盛大輝煌、流經(jīng)千年的文化奇跡。

  2000多年前,西漢張騫出使西域,開辟了絲綢之路,從此“使者相望于道,商旅不絕于途”,古老的中國與中亞、西亞、南亞的主要國家和地區(qū)建立了直接聯(lián)系。敦煌正處于這條路的咽喉要地。這片渺遠的西部邊疆,部分地保存下了文化的原生態(tài),文明的血性及野性,新鮮又生動,古老而強悍,充滿了別樣的美感。獨樹一幟的敦煌文化,也讓文學家們的靈感源源不絕。

  2019年8月公布的第十屆茅盾文學獎十部提名作品中,有一部著作以109萬字的篇幅,探尋古老的敦煌從哪里來,又將往何處去。它就是《敦煌本紀》。這是國內(nèi)首部以小說筆法為敦煌立傳的長篇巨制,作者葉舟以三大家族跨越半世紀的命運沉浮,重述河西走廊塵封千年的精神秘史。河西走廊有了這部《敦煌本紀》,正如關中平原有一部《白鹿原》。

  接下來,我們將從三個方面解讀本書。第一,《敦煌本紀》的作者葉舟以及創(chuàng)作緣起;第二,《敦煌本紀》的故事;第三,《敦煌本紀》的文學價值和現(xiàn)實意義。

  首先,我們來聊聊這本書的作者葉舟和創(chuàng)作緣起。

  葉舟對敦煌的迷戀,似乎是與生俱來的。

  從19歲寫下第一首關于敦煌的小詩開始,他便與敦煌結下了不解之緣,陸續(xù)寫出了《大敦煌》《敦煌詩經(jīng)》《藍色的敦煌》《敦煌卷軸》等諸多篇章。葉舟說:“敦煌是我詩歌的版圖,是我的文字安身立命的疆土,也是我個人一命所懸的天空。”詩人沈葦認為:“葉舟的文字,有骨感,有氣象,有一個偉大的地理背景,即中亞細亞,以及絲綢之路。他的文字是大陸地理、熾熱抒情和謠唱風格的一次融合,并用一種行云流水的內(nèi)在旋律統(tǒng)率它們?!?/p>

  2000年大年初一,葉舟獨自一人流連于莫高窟的千佛靈巖下。他發(fā)愿:“將來一定要為敦煌寫一部長篇小說,去描摹整個敦煌的威儀與不朽?!?/p>

  但真正動筆,已是16年之后。葉舟回憶,一部長篇小說至為關鍵的,在于找見第一句話,找見那一根線頭,找見黑暗中的燈繩。2016年年底,葉舟從揚州趕往南京祿口機場,眺望著車窗外的那一輪落日,突然覺得它竟然像一介少年游俠,先他而去,奔向了敦煌。他說:“在那一刻,我知道我‘找見’了?!?/p>

  這個“找見”,是實地踏勘十幾次,醞釀和發(fā)酵長達16年后的“找見”,并最終汩汩流淌成為一部漫長而動人的關于敦煌的長篇故事。這個故事,是一個飛沙走石的故事,是一個少年英雄馬革裹尸的故事,是一個關于河西一線四郡兩關的故事。它關乎尊嚴與時間,也涉及困境和敗北,在作者的筆墨下被刻畫成一片獨異的天地。

  敦煌,佇立于歷史的風沙中,也佇立于漫長歲月里世人對它的注視與解讀中。描寫敦煌的作品非常多,僅國內(nèi)作家而言,就有張抗抗、阿來、馮驥才、余秋雨等大家寫過,敦煌本土的兩部大型舞劇《絲路花雨》和《大夢敦煌》也相當經(jīng)典。

  但閱讀葉舟的《敦煌本紀》,讀者依然可以感受到他另辟蹊徑的用心。他用自己的筆墨,去探究敦煌土地上的父老百姓是如何生息的,去理解敦煌的來路與歸處……這樣的一個敦煌,既是讀者熟悉的那個真實敦煌,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文學敦煌。

  葉舟說:“我們經(jīng)常一想到莫高窟,一想到敦煌,就想到那些衣袂飄飄的仙女,想到菩薩,想到佛像,想到了天遠地偏的文化遺址。但是我一直有一個疑問,那些蓮花藻井上的仙女,那些佛像,那這些窟子是誰造的呢?在當時的環(huán)境下,那戶人家一定是遇到了一個越不過去的坎,要去供養(yǎng),去求神保佑。還有,黃家窟子,趙家窟子中間有什么關聯(lián)?我想知道大地上敦煌百姓的生活?!睂懲晟暇頃r葉舟并沒有想到“敦煌本紀”這個書名,當時擬的書名叫“圣敦煌”,“圣”這個詞來自西方,譬如“圣殿”“圣堂”……后來有一天查資料的時候,他從書架上拿下《史記》,一看“本紀”二字,就意識到它與敦煌的關系,這兩個詞的組合令他戰(zhàn)栗。其實這是因為他覺得百姓才是天,他把老百姓放在了佛窟中。在他看來,真正需要供養(yǎng)的,不是佛窟里的神像,而是大地上的生靈萬物。

  接下來,我們聊聊《敦煌本紀》的故事。

  《敦煌本紀》的故事發(fā)生在清末民初。這一時期的中國,用書中的話說,是“同治亂局平定后難得的人心思穩(wěn)、塵囂落地、門戶洞開,又因為辛亥革命的爆發(fā)而陷入困頓”。中國進入“百年未有之大變局”。

  在這一背景下,葉舟“發(fā)明”了沙洲城。史料記載,敦煌歷史上有過沙州城,但到唐朝時期,沙州城已經(jīng)不復存在。雍正三年,皇帝重啟塞防,允許同新疆經(jīng)商,又從甘肅各地遷徙了2900多戶老百姓,駐扎在敦煌。小說里的沙州城就是葉舟在史實基礎上構建的。

  《敦煌本紀》的故事空間就聚焦于沙州城,向外輻射到敦煌二十三坊,并隨著主要人物尋路、開路、拓路的歷程延伸至整個河西走廊。葉舟依據(jù)大量的文獻資料,同時極盡想象力,勾勒了一幅全景式的地理圖卷,遠到新疆哈密、祁連山麓、烏鞘嶺,近到沙州城里的一條巷道、一間店鋪,點面俱到,縱橫交錯,為情節(jié)的發(fā)展搭建了一個虛實結合、具體可感的空間框架。官吏鄉(xiāng)紳、販夫走卒、婦孺老幼、三教九流穿梭其間,他們過浴佛節(jié)、吃胡鍋子、講敦煌話、唱秦腔戲……上百位人物,組成了傳統(tǒng)中國熱辣辣的鄉(xiāng)土社會;每個人物身上,都是活生生的西部精神。

  以沙州城為世俗支點、莫高窟為信仰高地,故事就從這里開始。

  索氏一族幾輩祖先在河西一帶為民請命,不惜舍生取義,捐出了七顆腦袋,被尊為“敦煌義人”。20世紀初,代表索氏家族氣節(jié)的“血衣”傳到了新的當家人索敞手中。索敞謹小慎微,深居簡出,生怕家族的血腥宿命降臨在自己身上。但他不知道的是,深宅之內(nèi),一個密謀已久的圈套正在向他逼近。

  世興堂名醫(yī)沈破奴,早年逃難流落至敦煌,憑借個人的天資與勤勉有了立錐之地,日子雖不富貴,倒也衣食無憂。但他的身世隱藏著關外三縣最大的秘密,而這個秘密有待后人揭開。

  敦煌沙州城的小商人胡恩可,在一次偶然的中原之行中深感沙洲城道路閉塞、貿(mào)易乏力。他頗具手腕,開始秘密地給兒子們“鋪路”。他先是許諾在莫高窟崖壁上給索氏開一座家窟,以彰顯其祖輩的忠勇功績,而后又通過威逼利誘,與沈破奴結成兒女親家。豈料,這一番行為突然中斷,胡恩可罹患中風,纏綿病榻,看盡了人世的冷暖和恩仇。

 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,兒子輩的大光陰開始了,一群精良純明的少年面對艱難時世,決定以一己之力挽狂瀾于既倒。

  作者在他構建的沙州城和城外二十三坊里,安頓下了這些身世各異的角色,讓他們在湍急而顛沛的光陰中奔命,看盡人世的悲歡炎涼。他還刻畫了一群匡危扶傾的滾燙少年,在山河板蕩的歲月一路走向悲劇性的終局。此外,還有敦煌最重要的文化坐標莫高窟。作者勾勒了莫高窟鮮為人知的一面,包括藏經(jīng)洞和大量的卷子,也包括王道士與斯坦因。

  如果將《敦煌本紀》和《白鹿原》進行對比,葉舟自己的理解是:“二者如果有某種相似之處的話,那只能是一種致敬的產(chǎn)物。相似的其實是這種文化的底色。命運吊詭,即便在那個戰(zhàn)亂頻仍、兵連禍結的時代,白鹿原一直是亮的,關中也始終處于政治旋渦的中心,但敦煌乃至河西走廊卻被拋棄了,遺忘了。”

  最后,我們來聊聊這部作品的文學價值和現(xiàn)實意義。

  這部小說廓開了一條樸直而壯烈的大道,用一個發(fā)生在西北的清末民初的故事為中國召喚剛健硬朗的精神。葉舟說:“我對城市是毫無興趣的,有時候?qū)懙狡@鄣臅r候,就去再吸一口敦煌的空氣。我認識的攝影家、畫家比較多。有時候他們要去拍片子,說車上還有一個座位,去不去,我包一拎就走了。出城三里,心花怒放,開著車,一路上過武威、張掖、酒泉,過嘉峪關,過安西,就是古代的瓜州,1000多公里才能到敦煌。一路走下來,渾身的百病都散盡了?!鼻宕娙它S景仁有一句詩,“為嫌詩少幽燕氣,故作冰天躍馬行”。葉舟認為,不僅文學作品要有剛健硬朗的幽燕氣,一個民族的性格底色中也要有幽燕氣。

  在很長一段歷史歲月里,河西走廊地區(qū)被這個國家遺忘,無人提及,成了一大片生了銹的地帶。很少有人試圖在河西走廊地區(qū)尋找中華民族古老的精神。

  但葉舟認為,中華文化里的某種韌性、民族少年時代的可愛卻在這片“銹帶”得以保存。

  葉舟總結了河西走廊對于中華文明的意義,在他看來,河西走廊不僅是中國西部疆域、文明意義上的支柱,而且因其遠離政治中心的邊疆性,而保存了民族早期的某些精神特質(zhì)。他說:“河西走廊是絲綢之路最燦爛的一段,所謂中國概念的性質(zhì)、中國疆土的性質(zhì),在西北完全是由河西走廊支撐起來的。河西走廊其實就是整個中國西部的一根脊梁,沒有它,整個西部是坍塌的”,“我想中國文化一定有它最原初的精神性的東西,它不在都市,一定在邊疆,它是原生態(tài)的,是野蠻的,它是赤裸裸地放在天地之間的。我想我的使命就是重新發(fā)現(xiàn)邊疆、重新發(fā)現(xiàn)中國少年時候的那些可愛、那些美,那些少年的奔跑,少年的義無反顧,這些精神性的東西?!?/p>

  《敦煌本紀》濃墨重彩所描摹的,是一群精良純明的少年。他們是古老敦煌土地上的新生力量,他們走南闖北、結社聚義,猶如剛剛打制出來的刀子注定要歷經(jīng)淬火和風霜,誓要在沉疴累累的河西“銹帶”上開拓出一條生路。在這個意義上,這些少年就像我們民族早期的少年英雄一樣,他們是劉徹、班超、衛(wèi)青、霍去病……少年的命運,就是河西走廊的命運。

  就此而言,《敦煌本紀》這個長達百萬字的家族故事,實則微縮了河西走廊自秦漢以來的千年歷史。那些光耀史冊的英雄,都幻化成了《敦煌本紀》中的蕓蕓眾生。

  而在藝術上,這部作品重要的特點之一是拒絕預設。飽滿的人物,出人意料的情節(jié)走向,以及其中所蘊含的深刻反思、痛徹參悟,我們很難對其做預設與總結,唯有親自讀過方能領會。這本書的語言和故事內(nèi)核別出心裁,時間跨度和張力極大,而它的姿態(tài)返回到了悠久的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之中,返回到了《史記》的年代,它的關鍵詞是我們荒疏已久的那些東西:家國,天下,情義,勇敢,正信,青春……

  評論家汪政認為,要真正讀透一個地方的歷史、以文化的方式參透一個地方的古今,必須通過閱讀?!伴喿x《敦煌本紀》,最能理解河西走廊這一脈對于中華民族歷史的偉大意義。”

  讀懂敦煌,意在未來。正如敦煌研究院的研究者曾經(jīng)說的,“如果中國年輕人自己都不再能讀懂我們祖先有過如此燦爛的文明,我們就算留住了有形的石窟,也失去了文化的根基”。

  而對于葉舟本人來說,109萬字的《敦煌本紀》,既是一個挑戰(zhàn),也是一次重生。葉舟坦言:“它的時間跨度,它龐大的體量和縱深,它所呈現(xiàn)的故事弧度,以及主要人物的成長與畸變,對我都是一種狂野的挑戰(zhàn),一種全新而陌生的感受。不過,在此期間,我也徹底釋放了血勇之氣,打開了想象的邊境,并且收獲了不少的經(jīng)驗。森嚴的寫作紀律,對美的實踐與追求,百姓的立場,這一片土地的溫度和恩義,生而為人的操守,語言的正派及肅穆……這是需要我耐心思考,去認真處理的。經(jīng)此一役,我不能說自己有過一種死生如蛻的體驗,但至少浣洗一新,獲得了某種底氣,留給將來的寫作吧?!?/p>